“佛说，今世种种皆是前世因果。”沈璃音问他，“我想我这一世，也未曾做过多大的恶事，却为何，会是这样结果。”
“一切有为法，尽是因缘合和，缘起时起，缘尽还无，不外如是。”玄仓合掌，“沈姑娘这两年在梵音寺中，从不烧香礼佛，又捐大量香火在寺中住下，却每日渡酒，我每日同你讲这佛理，就是希望你能回头是岸，不再执着。”
“我回头？”沈璃音不屑地嗤笑，“我没走错，为何要回头？你才知道我什么？”
“问菩萨为何倒坐？叹众生不肯回头。”玄仓长叹，“阿弥陀佛。”
“少阿弥陀佛了，我真是听够了。”沈璃音皱紧了眉头，把酒壶摔在了地上，“跟你这傻和尚说不通，我便告诉你，我今晚就要闯入藏宝阁，拿走六道命轮，我没时间接着在这里跟你耗了，反正都是死，我就要在最后试一试。”
“小僧还是会阻住姑娘的。”玄仓低下头，“以我的法眼所见，也能看出姑娘的修为在下降，已经远不如当初了，你是否是中了咒术？我师父，长明大师乃当今佛法第一人，以他的功力说不定可以救你，我可以去说服师父帮你解咒，但在此之前，还请沈姑娘不要做傻事，去偷那六道命轮。”
“我想救得，并不是我一个人。没人可以救得了我，只有我自己能救我自己。”沈璃音一挥手，眼中满是决意，“你们这些和尚，嘴上说着慈悲为怀，我也不会你对我慈悲，你若真想帮我，就该帮我取那六道命轮，改变一切……”
“小僧是绝不会做出背叛梵音寺的事情。”玄仓看着沈璃音，目光中已有相当的怒意，“我会……杀了你。”
“随你啊，反正，我今晚一定会来的。”沈璃音刚要翻下墙头，忽地回过头一笑，“这次，我绝不会再失手，我想要的东西，就一定要得到，不惜一切。”
沈璃音走了，寺庙中的桃花树下，只有玄仓一人，他望着沈璃音离去的方向沉默了许久，最终低吟了一声佛号：“阿弥陀佛。”
夜，大雄宝殿。
正中央是大如来的金身佛像，左右两侧十八位罗汉各持法器，姿态各异，或喜、或悲、或叹、或转身倒坐，护法天王立于佛前，手持宝剑，面目狰狞的嗔恨之相，目光瞪着不知何处，但却总能感觉，只要在这大殿之中，就都在这天王的法眼当中。
他怒目而视大殿上的玄仓，他跪坐在蒲团上，敲打着木鱼，口中低声念诵着佛经，月色透过木窗照在他跪坐的地方，光中有无数尘埃杂乱地飞着，缓缓地漂浮，尘埃落在了他的肩上。
玄仓止住了木鱼声，看着肩上的尘埃，叹了一口气，轻轻拍落，而后往着天顶上的漫天诸佛的壁画像，画中的那万千神佛面容或善或怒，可目光似乎都投到了他的身上，像是喝问，像是慈悲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玄仓双手合十，低念，“色不异空，空不异色，诸佛不肯原谅我么。”
他端坐在蒲团上，闭着双眼，可眼中满是沈璃音的面容，一颦一笑都仿佛是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，可另一半又是大殿中的诸天神佛，佛祖的慈目和天王的威严，一个是佛家圣心，一个是红尘苦海。
可玄仓参悟不透，明知是红尘枯骨，可偏偏暗然心动，这是心魔，他第一次见沈璃音时就被她种下的心魔，每到夜深人静时，他就会被这心魔所困，他本以为只要道行高深，修为定力足够强，就可以驱逐这心魔。
但这心魔，却愈发的强大，像是扎了根，留了念，再也挥之不去。若是不见她呢，或许可以祛除心魔，但沈璃音并没有离去的意思，反倒在寺中住下，每日出现在玄仓面前，扰乱他的修行。
心太乱了，佛救不了自己。
玄仓双手作莲花印，俯拜贴地，重重地向着佛祖叩头：“请佛祖救我。”
“如何救？”身后传来一声老迈的声音。
玄仓猛地一惊，回过头，“师父……”
“夜深无人，在此礼佛？”长明法师面像威严，看似毫无神情的脸，却几分和那怒目而视的天王相似，颇是不威自怒，“玄仓，你有此心很好，但你的心中有魔障……你是不是又去和那位姓沈的女子在一起了？”
“弟子只是每日同她讲佛经道理，希望能渡化她……”玄仓低眉道。
“两年如一日，你渡了吗？”长明法师的声音略有提高，像是嗔怒，“还是把你自己给陷进去了！”
“弟子不敢。”玄仓脸色大变，又跪在了地板上，“绝无此意！”
长明法师看着他，沉默了许久，老僧人的面容犹如一颗枯木渐渐拉长，他忽地断喝：“那你心中是甚！”
“佛！”
“佛在何处！”
“处处皆在。”
“何故四大皆空！”
“心中是佛，佛既是空。”
“何以得证！”
“打破虚空！”
长明法师不言，又是久久的沉默，他缓缓地走到玄仓面前，轻拍在他的头顶：“玄仓，你可知你从哪来？”
玄仓一愣，心中隐约不安，话是如实回答：“弟子出身在寺中，知事起，就是佛门弟子，十八年来，一心向佛。”
“你的父亲也是我的弟子。”长明法师长叹一声，声音遥远，“他是我见过佛缘最好的人，可却在十八年前爱上一名俗世里的香客里的富家小姐，他犯了戒律，在掩人耳目下竟然有了孩子，他恳求我暂收下这个孩子，我作为师父见弟子如此，心中惭愧，却也不忍伤及一孩子，便为你取法号玄仓，可佛门无法容他，他自知是罪孽深重，自断经脉而死，而你的母亲也随他而去了。”
“这些……是真的吗？”玄仓心中隐痛，颤颤巍巍地说了出来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长明法师看着玄仓的眼睛，“我今日跟你说此事，便是希望你，莫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。孩子，你有慧根，若你潜心悟佛，不过十年，就能参悟大道，你便能放下生死，放下孽缘。”
玄仓闭上眼睛，沉默良久：“弟子……明白了……”
长明法师淡淡地微笑：“那便……”
“但弟子任有一事相求……”玄仓挪着膝盖后退，贴地叩头，“请师父，借弟子法器，六道命轮……以参悟佛道真理。”
“是那个沈姑娘要这六道命轮吧。”长明法师淡淡地说。
“师父……”玄仓惊愕地抬起头。
“孽缘、心魔、因果、魔障……”长明法师看着大殿里的如来佛像，长叹一声，“凡事都是有定数的，不能强求。你可知道，那沈姑娘究竟是何人……”
“弟子不知。”玄仓打断道，声音坚定，“若弟子，就是想强求呢？”
“你便永入苦海，不能回头了。”长明法师叹息摇头，“也罢，也罢，都是命中定数。”他手捏莲花佛印，一张玉碟出现在他的手中，上面刻着无数小字，那些字像是随时在变化，又像是不变的样子，蒙着一层紫光难以看清，“此物——便是六道命轮，我今日传给你。但从今往后，你要离开这佛门清静之地，废除一身法力，去凡尘苦修轮回经历九劫磨难，可愿意？”
“弟子愿意！”玄仓长拜，“谢师父多年教养之恩。”
他向师父跪拜，可当他再抬起头时，大雄宝殿之中却没有了长明法师法师的影子，而他的眼前多了一块紫色的玉碟。
玄仓伸出手，轻触到那玉碟时，忽然金光大作，亮如白昼，照亮了宝殿里所有的佛像，一团佛光四溢，周围的佛像轻轻地动了起来，或喜怒、或叹息、或倒坐，众生百态皆是佛，可忽然一转，周围又变成了阿鼻地狱，四处是恶鬼，面目可憎。
“好大胆！”浑厚的佛音穿耳，“玄仓，你可知罪。”
“心魔。”玄仓心中一惊，马上正坐打禅，他未曾想此六道命轮竟能引动心魔，双手合十，念着佛咒，稳住了心神。
“念佛何用？你心中无佛！”
“吾心中是佛！”
“你心中？”忽然是一声女子的声音，“你心中是佛？还是我？”
玄仓抬眼望去，沈璃音正向他走来，合十的手间微微地颤抖，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“说啊……”沈璃音走到他的面前，捧着了玄仓的脸，“你心中，是佛……”她落下了眼泪，滴在了玄仓的头上，低哑的声音，悲伤的让人心碎，“还是我？”
“我心中……”玄仓捂着心的位置，仿佛要把心前的肉都撕下来，“是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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